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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家

    2015-09-24 09:20  来源:  县政协学习文史委员会

      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去离家50多公里的六都寨修水库,第一次从六都寨回家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件事。

      那是1977年的下半年,当时我还未满15岁,因为小学阶段连跳了两级,这时却已经高中毕业,成了回乡青年。由于自己年纪小,个子也很矮小,在生产队参加劳动,累死累活,一天只能挣到三分五厘工分,只相当一个壮劳力的三分之一。而父亲对我却很严苛,白天要我不停地干活,夜晚还逼着我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所以,当上面要求每个生产队抽一名劳力去六都寨修水库时,我就毅然决然地报了名。生产队想到派我这样一个半小孩去,也能顶一个任务,就遂了我的心愿,让我去了水库工地。

      可是,到了工地后,才知道条条蛇咬人。且不说睡的工棚阴暗潮湿,吃的饭菜缺油少荤,光是劳动之苦就比在家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我顶了一个壮劳力来修水库,领了与壮劳力同样多的工分,自然也得干同样多的活,因此,我只得赶早赶夜地把别人打扑克、讲白话的时间都用来挑土石方了。对于一个骨头还没长硬的未成年人来说,这份辛苦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的。才在工地干了不到半个月光景,我就累得趴了下来。

      我也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反正四肢特别的无力,躺到床上就不肯起来了,加上工棚卫生条件差,眼睛也患上了红眼病,整天流泪不止。一起干活的民工不知是关心我,还是怕我的眼病传染了他们,都劝我回家去养病。我也真的好想家了,尽管家里不见得就很温暖,但心里铁定了一个念头:回家去。

      当时,要回一趟家很不容易,坐车的话,一来班车少得出奇,二来自己也没有钱,所以,只有选择靠两条腿走回去了。从六都寨走路回家,最近的路线是经荷田、长鄄、梅塘、岩口、滩头到周旺。这是一条旧时湖南通往云贵的官道,虽然翻山越岭,但全是用青石板铺成的,沿途不怕走错方向。

      那天吃过早饭,正要动身的时候,恰好碰上工地有卡车去荷田运块石,我连忙抓起早已准备好的行囊,爬到卡车的斗箱上,一路颠簸地到了荷田。我跳下卡车,顺着公路旁边一条青石板路,向南方走去。

      家乡有句俗语:“七蜂八蛇”,意思是说,农历七八月份,是黄蜂毒蛇出没的季节。我回家那时,刚好是立秋前后,路边的草丛里不时可以遇到黄蜂窝,有时还会碰上毒蛇从我前边的路上爬过去。一个人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道上,我的心始终是提在嗓子眼上的。

      害怕归害怕,但是盼归的心情已经使我顾不上这些了。有时为了抄一点近路,我更是逢山爬山,遇水涉水。肚子饿了,钻进路边的山里摘一些野果子来充饥;口干了,掬一捧山泉来解渴。

      这样迤逦前行,到中午时分,我已经把荷田的黄皮岭、长鄄的牛寨岭甩到了背后,走过了梅塘的崎岖小道,爬上了海拔一千多米的九龙山。九龙山峰峦叠嶂,放眼都是无限风光。关于这山的来历,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远古时代有一苍龙和八小龙盘踞在这里,一天,苍龙携八小龙飞往东海,中途回望,因见原来所踞之地钟灵毓秀,于是折首回归,化作一大八小九座山峰,统称为九龙山。然而在当时,我只有一个目标——想着早点回到家里,对九龙恋故的胜景,没有丝毫观赏的兴致。

      在九龙山上,唯一提起我兴致的是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树黄灿灿的柿子。我见四下里无人,走到树下,三爬两爬就爬到了树上。正准备摘了柿子往口里塞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捉贼啊,贼在偷桹柿!”我吓得没命地从树上梭了下来,提起行囊就往山里钻。我猫在一蓬灌木丛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没有人追上来的迹象,便慢慢地从树丛中钻了出来,找到原来走的那条青石板路,又继续赶路了。当我走下九龙山,来到岩口公社所在地时,脚下出现了一条砂石公路。我知道这是从我家门口一直延伸过来的,从这里到我家还有50华里的路程,以每小时走八里的速度计算,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还需走上六七个小时才能到家。可这时我的肚子已经在叽哩咕噜地唱大戏,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一样地提不起来了。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地走在岩口的小街上,看到供销社有个卖饺面包子的店铺,便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了一些角票毫子,凑起来大约有一元多钱,现在已经记不清这钱是怎么攒下来的了。我平时非到万不得已,舍不得用一分钱,可今天,饥饿使我毫不犹豫地从这把皱巴巴的钱里寻出了两张最破旧的一角票子,买了一碗面条吃了。吃了这碗面条,我的肚子依然没有饱的感觉,于是,又狠了狠心,再花了七分钱,买了一个包子,一边走路,一边慢慢地咀嚼着。

      吃完这个包子,我大概又走出了半里地。这时,后面跟上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位50多岁的老人。我见他有点面善,便加快步伐与赶车老人作了同路人,想跟他套近乎,赚他的马车坐一阵。那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问起我是哪里人,到哪儿去。我认真而略带一些辛酸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老人听了后,看到我步履艰难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对我说:“空车,你上来坐一阵吧!”我高兴地应了声“哎”,便爬上了马车。一路上,我跟老人攀谈着,得知他是给岩口供销社运货的,家就住在前面两三里远的一个小村里。听了这话,我心中多少有点沮丧,原来我只想能跟他坐到滩头就好。但转眼一想,能坐多远算多远,也许到前面又会碰上好运气哩,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我和老人肩靠肩地坐在车上,随着车子轻轻地摆动,我竟然靠在老人的肩上打起盹来了。老人和善地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一直到了他的家门口,才叫醒我:“小伙子,我到家了,不能送你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跳下车来,对着老人道了一连串的谢谢,然后继续背起行囊向滩头方向赶去。

      当时,我脚上穿的是一双用板车轮胎割成的草鞋。这双草鞋是我高中毕业那年,母亲看到我的同学都穿上了皮草鞋,有的甚至穿上了时髦的塑料凉鞋后,从卖猪崽的钱里省出来给我买的。我至今记得,买这双草鞋花了一块二毛钱,这么一点点钱,在当时我的家里,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我第一次穿上它去上学时,我心里是多么的自豪,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穿的第一双草鞋,它标志着我光着脚丫走路的日子已经成为了历史。在这以前,我听母亲讲过一句俗语:“惊蛰到脱帽,惊蛰来脱鞋”,而我总是在惊蛰还没到来之前,就已经早是一双赤脚了,一直到冬天打了白露霜以后好长时间,我依然是赤着脚在地上走。

      这双草鞋在以往的日子穿上去是那么的舒服,而今天却把我的双脚打出了不少的血泡。我脱了草鞋提在手里,赤着脚走在公路边的泥土路上,免除了再打起血泡的痛楚。但当已有的血泡渗进了泥灰之后,那份疼痛更是难以忍受。我把草鞋穿上脱,脱了穿,嘴里数着数,每数到一千再回过头来看我走过了多远的路程。每走了一段路程后,我总要向碰到的路人打听当地叫什么地名,离滩头还有好远,然而每一个地名都是那样的生疏。

      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峡山口”,我家的一位常客李伯伯就是峡山口附近的人。李伯伯叫李忠高,是和我父亲一起卖门神(年画)、红纸的伙伴,跟我家关系亲密,对我们兄弟姐妹都很关照。我问这位告诉我“峡山口”地名的人:“你们这里有个李忠高吗?”“有啊,在过去一点的沙坪里。你认得他?问他做么个?”我说:“没做么个,只是问问。”

      过了峡山口,前面一个小村子到处堆着涮红纸切出的纸边,村口排着一溜用水泥砌成的染料缸,村前的小溪流淌的都是红艳艳的水,我猜想这一定是涮纸专业村沙坪里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的肚子也早已饿了起来,好想吃点什么了。要是碰上李伯伯,他一定会把我拉到他家去做客,今夜也会留我在这里过夜。这原本是我当时最渴望的事情,但是,生性自卑的我,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却十分害怕碰上他。当穿过村子的时候,我埋着脑袋,作贼一样地溜过去了。

      过了沙坪里,走上四五里路就到了滩头镇。滩头是一个很名气的小镇,这里出产红纸、香粉纸、羽绒、年画等多种土特产品。我以前跟父亲来这里玩过,也和母亲一起来这里卖过猪崽。在往常,光是走这么一段路,我不会很害怕,但现在,天已经全黑了,人已经又饿又困了,我真不知后面的路将怎么走回去。我甚至想到,就在这街上找个屋角落猫上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回家。

      然而,我突然想起这街上有个左癫婆,一个很恶很悍的疯婆,她就是猫在街上过夜的,据说她还跟了好几个当叫化子的野老公。我如果被这群又疯又恶的叫化子逮着了,那么,他们会不会逼着我和他们一起做强叫化呢?还有,那时“左”的思想还存在,我身上没带民工连开的证明信,要是被巡逻队发现了,会被当作盲流或者坏分子抓起来批斗。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心里便十分害怕起来,只得拖起沉重的双腿,机器一样地向前面移动。

      从滩头到周旺,沿着公路走是20里,但这公路大弯多,如果走些直路,顶多十四五里,这段路我很熟,自然要走一些捷径了。然而,捷径总在远离村庄的地方,当我出滩头镇来到城禾时,我决定从前面的山窝里插小路直达蛇门。走这段路要经过一口大塘,我走在塘岸上时,生怕水里跳出一个水鬼来把我拖到水里去。我麻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走在水塘的外侧,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出来。过了水塘,又是一片乱葬岗,我在心里祈求,坟墓里的鬼啊,我好可怜,你们可不要这个时候出来啊。转念一想,现在还不到半夜时分,鬼是不会出来的,心里又安然起来了。走着走着,我那疲软乏力的脚被红薯藤绊着了,差点跌了个筋斗。想到红薯,我又来了精神,在地边摸到一块尖石块,用石块挖啊挖,挖出几个鸡蛋大小的红薯。将红薯在草地上搓去泥土,我坐在地上就吃起生红薯来。

      吃了红薯,尽管肚子没有开始那样饿了,但一坐下去,已经疲惫至极的我就再也不愿意站起来了。但是,一想到半夜过后,鬼就要出来活动,我念了一句毛主席语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咬着牙,挣扎着站了起来,又在黑夜中摸索前行了。

      过了蛇门,来到元溪桥。这是我最熟悉的一段夜路,从前多次到元溪桥的小溪里扯丝草,都是摸黑挑着一担丝草回家的。但那时有父亲、大哥或者名复狗爷、再喜兄作伴,从未一个人走过这段夜路。俗话说:生地怕匪,熟地怕鬼。我那时,不知为什么特别的怕鬼,有时也明知世上没有鬼,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怕。一路上,我想象着各种鬼的狰狞凶恶的样子,好几次被草丛中突然发出的响声吓得魂飞胆丧。在经过坟山的时候,我鬼爹爹鬼奶奶地叫着,求他们别来吓我。

      夜越来越深了,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可是,我害怕的程度也越来越深重了。在离我家只有2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条狭窄的山谷,两边是一大一小的两座山,历来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打日本时,为了占领这个好地形,中国军队和日本鬼子各据一个山头展开了一场激战,死了不少人。我家就在当年日本鬼子占领的这座小山的山脚下,位于这道山谷的喇叭口上。在离我家一侧不远处,还埋葬了十几个夭折者,其中有比我大几岁、被疯狗咬了之后得狂犬病死了的丙满,据说他死前,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疯狗,见人就咬;还有掉到井里淹死的甲毛,比我小两三岁,他的死状我是亲眼看到的,肚子涨得像只鼓一样。小时候,听说短命鬼都是遭凶死的,所以比长命鬼更凶恶。大白天,我都不敢一个人从这儿经过,何况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的时候了。走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吓得哭出声来了。

      终于到家了,我忍住哭声,流着泪推开了家门,看到母亲还坐在火塘边打盹。她每晚要打两匝豆腐,现在正在等点了石膏水的第二匝豆腐成形上匝。我的推门声惊醒了母亲,母亲一见是我,连忙站起身,拉着我的手问:“崽,你这个时候从哪里回来?”这时,我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一下子就瘫倒在屋里的一根长凳上不动了。母亲看到我这副样子,老泪纵横。一向对我严苛的父亲从内屋出来,也在偷偷落泪。他们大概在后悔不该让这么小的儿子去一个那么远的地方做苦力吧。

      这段回家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生活的艰辛、生活条件的艰苦,让我刻骨铭心,使我倍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倍加憧憬更加美好的明天。


    (责任编辑:孙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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